春节假期，除了四处拜年走亲戚外，我只愿意呆在家里。早上睡到自然醒，看着窗外或下雪或明朗的天空，然后起床，穿着舒服的睡衣，不用出门、不用化妆、不用说话，只需要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和他，然后去花园里倒腾。这样的时光，简直是一种蚀骨销魂般的享受。
在书房里收拾各种杂物的时候，我把那张放在书柜里最高处的照片取下来，换到了我呆得最多的地方。这是1985年摄于我们家花园里的照片，当我抚摸着照片中的父亲，看着曾经四季花开的花园，我感到自已渐渐地走进了父亲的内心世界，我好象渐渐进融入到他的灵魂深处，我意识到：我越来越象父亲了。
父亲热爱摄影。在那个年代，很少有家庭会花钱每年拍家庭照，而我的父亲坚持每一年拍一次家庭照，除了一家六口人的合影外，还特别安排我们四姐妹合影，然后他与母亲合影，最后还会为我眼睛瞎了几十年的爷爷拍一张照片。这一年拍照的时候，我还在学校里住校，班主任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你快回家一趟，你父亲打电话到学校里来了。”我以为发生了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所以一路小跑回家，一走进院门，父亲就大笑着说：“我的三儿回家了，可以开始了！”如果仔细看，也许还能发现我额头上的汗珠。
那个时候，除了拍照会很开心外，不曾意识到这些凝固时光的照片潜伏着父亲怎样的深情，也不曾意识到这些写满记忆的照片真实地在描述着一个家庭的命运变幻莫测。近三十年过去了，我的父亲也已去世了近十年，当经历过人间冷暖的我翻看母亲的相册时，那些时光里散落的瞬间，那些不知不觉被命运改变的容颜，让我品味着岁月带来的变化，不禁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我们却找不到答案，好象有一种唯上帝才知道的秘密存在着，而他却慈悲地沉默不语。正如我是怎么从一个轻狂、青涩的少女渐渐沉淀下来，并怎么拿起了相机的？正如我亲爱的姐妹们是怎么经历着巅波，又怎么样品尝着幸福的？我的父亲，怎么就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无声地告诉我，他在满含爱恋地看着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倾注了海一样深沉的爱与情怀。
父亲极热爱园艺。那个年代父亲与母亲的工资加起来不足二十元，可是无论我们住在哪里，父亲都会变魔术似地在房前屋后种上各种各样的花儿、蔬菜。照片中的花园分前院与后院，前院里种满了栀子花、月季、美人蕉、牵牛花、夜来香、芍药、大丽花和向日葵，还有爬满藤架的丝瓜、苦瓜与葡萄，后院里有鸡窝与猪圈，我还记得这一年养的猪名字叫“大大”和“小小”。夏天的时候，我们就把竹床搬到院子里，妈妈从丝瓜架上摘几条丝瓜，去鸡窝里摸二个鸡蛋，做一道美味飘香的丝瓜鸡蛋汤，在柴火灶里烤一锅“汽水馍”，吃饭的时候可能天已经黑下来了，闻着满院里正在盛开的夜来香吐露着芬芳，有莹火虫在身边飞来飞去，记忆深处的滋味伴着无尽的花香。
父亲一生最热爱的就是园艺，后来我们从乡镇的这个院子搬出来，住进了城里的楼房里。父亲在阳台上、窗台上继续打造他的园艺梦，每次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放下公文包只奔向阳台去看看植物们，母亲为这个常常向父亲抱怨：“难道在你眼里最重要的就是花儿吗？”父亲总是温和地笑笑，每一次有花儿怒放的时候，父亲就会大叫：“三儿，三儿，快来看呀！”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从小就见识到许多花儿与果树的曼妙姿态，只是那个年纪的我不懂得欣赏植物的美，更是不懂得父亲那颗跟着植物的成长一起跳动的情怀。有一年秋天，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父亲又叫我与他一起赏菊，他耐心地告诉我每一种菊花的名字、习性、美妙之处，我还没等他讲完就附和着夸了一句“好漂亮”然后跑掉了，过了好久当我从房间里出来时，看到父亲仍然一个人痴痴地站在阳台上欣赏着花儿们，金色的夕阳从窗户斜斜地洒落在他的身上，我突然间感到了夕阳笼罩下的父亲的孤独。于是，父亲站在阳台看着花儿，我站在客厅里看着父亲.....时间停留了似地过了好久。
现在，每每我在花园里忙碌着，为花儿们的每一点变化而暗自欢喜的时候，就感受到父亲的心脏在我的体内跳动着、欢喜着、愉悦着，而他好象就在我的身边，含笑地望着他最疼爱、长得最象他的三儿......
父亲也极热爱动物，这张照片中花坛旁放着的那个瓷盆是我们家猫咪的饭钵。我们一家人跟着父亲搬到这个陌生的乡镇，因为没有伙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跑到大院戚姨妈家跟她的猫咪玩。有一天，当我回家推开父亲的房门，看到在父母亲的床上躺着一只小小的黄白相间的猫咪，我兴奋地一下子扑到床上翻跟头，大叫着“好爸爸，我的好爸爸呀！！”在之后的很多年，每一只猫咪有各自的命运，每一次猫咪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会伤心难过，而父亲过几天就会变戏法般带回另一猫咪。在我的年少时代里，陪伴着我的不仅仅是猫咪，其实是父亲那颗默默、无言的爱，他是多么希望每一天回家都可以看到女儿们灿烂、天真、快乐的笑声，多么希望女儿们欢腾地扑进他的怀抱着，然后他伸出手来揪一揪女儿们的脸庞。
小淘淘在成长的过程中，无数次恳请我为她养育一只小宠物，可是猫咪们的命运在我的心底里留下了不敢触碰的情结，于是我以小宠物们会掉毛，会咬坏家里的东西，会需要照顾为由拒绝着。有一天夜晚，我在梦中见到父亲，他微笑不语地站在我的床边，他的脚边站着一只小小的猫咪，醒来后的那个早晨，我对小淘淘说：宝贝，妈妈为你养一只猫咪吧！小淘淘大叫着惊喜地扑到我的怀里，那个瞬间，我看到了小淘淘身体里的自已，也看到了自已身体里的父亲。
我在时光的隧道里，隔着长长的四十年光阴，终于在精神世界与父亲相遇了、握手了、拥抱了！当我渐渐地越来越象父亲的时候，除了血缘的本能，我更是相信灵魂与灵魂之间必定有着早已谱写好的密码，等着我经历了爱和恨、喜和悲、得和失、顺遂和挫折之后方拥有解开这密码的能力。无论是热爱摄影、园艺还是猫咪，都不是真正解开这密码的钥匙，而是那颗跟父亲一样深深地热爱着家庭，深爱着儿女的心啊！
这样的一颗心，让天下的父母都可以无声地拥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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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4 19:4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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